文 | 阿朵“大陆作家中，你印象最深的是哪本书？”友人让我荐书，末了问了这么一句。“《废都》。”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我也笑了。他笑得有点狡黠，我笑得有点欠好意思。《废都》曾是禁书，充满情欲，读过的人都知道。

没读过的，或许也知道。我对它的印象深刻，与其说是内容，不如说是关于阅读履历的影象。借给我书的是对桌大姐，她是大大方方摊在桌上读的，读完递给了我，我那时刚结业，还没完婚，越读越欠好意思，一有人来就赶忙往抽屉里掖，掖得急了，书也碰得有点磨了。关于内容影象最深的却不外是一句“庄之蝶，接客！”，喊话的是居委会大妈，或者说是相当于这么一个角色的管门人，被喊的是个知名作家，她不是老鸨，他固然也不是妓女，然而斗胆的情欲形貌，却让书难逃被“扫黄”的运气，作者贾平凹更是难逃“流氓作家”之劫。

《废都》给贾平凹带来了什么？2006年，在一次文学访谈中他谈起了它。《废都》险些是一面世就遭遇了争议的，争议围绕两个问题，——性和颓废。那些日子里，因为这本书，生病的老贾住院都不得不用假名，带着口罩。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中脱离了医院。因为《废都》，他一度被迫背井离乡去了四川。当品评上纲上线甚至脱离了文学渠道时，这本书被指责为反党反社会主义。谁人时候受到的品评险些可以说是普天盖地劈头盖脸的，好几部作品同时在所有关联的文化部门遭受着严重的批判。

老贾的父亲曾在文革时被批斗过，那段历史带给他的是不堪回首的恐惧。所以关于《废都》，他是宁愿被打成一个流氓，也不要被打成反革命的。他说，整整十年，他都生活在《废都》的阴影下。《废都》出书前，老贾曾去征求过一个老师的意见。

那老师是个著名的品评家，他其时对他说：“这是一篇能够传世之作，但现在揭晓不适时宜。” 现在转头去看，“不适时宜”是已经被验证了的。如果放在今天揭晓，不是可能，是肯定，不会引起那么大的非议了。

时代变了，今天正处在一个身体和欲望写作空前放开的时代。到接受访谈时《废都》还没有再版过，盗版却一直未被停止过，老贾说，总出书数或许在1200万册以上。这能不能从某方面说明《废都》是能够“传世”之作？这个谜底是靠时间来证明的。

不外我想，这个数字，与低级的阅读趣味也许也是分不开的。不行否认，不少盗版者和购置者，是冲着它的“黄”去的。《废都》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呢？老贾说：旨在说庄之蝶一心要适应社会而到底未能适应，一心要作为而到底不能作为，最后归宿于女人，希望他成就女人或女人成就他，效果谁也成就不了谁，他同女人一块儿都被毁掉了。

如果能够，我是很想再读一遍《废都》的。读读这篇给作者带来“十年阴影 ”的“不适时宜”之作，品味一下它所蕴涵着的“颓废”的绝望和无奈。也许，在获悉了作者因它遭受的漫长极重的痛楚后，能够真正静下心来品到它内在的品质，差别于《金瓶梅》的品质。

而也许这部作品的所能够“传世”的，正在这里。我终于读到这本书，是差不多十年以后的事了，那天我在微信日记上写下了这样一句：很久没有这样的阅读体验了，——通宵夜读。通宵阅读的是再版的《废都》，听说较原版有很大删节，但原版是怎样的情形我已不记得了。

无法想象，这本多年前偷偷摸摸不敢当众阅读的、后被许多人与《金瓶梅》相提并论的“黄”书，在此番阅读中竟多次令我想到《红楼梦》，而其中的女主角唐宛儿，竟从一进场就朦胧地令我想到萧红，想到萧红固然也就不由地把庄之蝶遐想到了鲁迅。因为小说中有许多“淫秽”的细节，这遐想让我对鲁迅萧红深感亵渎和歉意，可鲁迅日记和书信中记载的来往，萧红小我私家的私奔履历以及回忆录中对与鲁迅情感比力露骨的暧昧表示，尤其萧军又与周敏一样是个作家，这与庄之蝶和唐宛儿周敏的来往是何等相似。

固然，贾平凹在《贾平凹谢有顺对话录》中声明晰：庄之蝶的原型是他自己。事实上，在书的《后记》里，他也早肯定了这一点。这本书也许真是生不逢时，它的问世，带给他的是难以预料和蒙受的灾难，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许多年里他是宁肯没有它的。然而不能不说，《废都》，或许是贾平凹最好的一本书了。

他的许多小说，无论《秦腔》还是《老生》，都带着生活的体验和履历，是属于史也属于实的，而唯有《废都》，是近乎心灵的密史，外貌上肉体的放纵，触动的是灵魂更深处的虚空。“庄之蝶，接客！”，最终接的只有他自个，精神废墟上的孤苦者。他颓废，渺茫，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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